第五百七十九章 战地荷香
第五百七十九章 战地荷香 (第2/2页)阿龙闻言面色一沉:“怎么,他是不是急功近利,穷追不舍,去追杀吴军?”
四下回首,不见了元臻,更是心下大急:“储君又在何地?”
蜀军无不大急,四下搜寻,岂止是小鱼儿,便是元臻,也不知去向。
阿龙心急如焚:“两娃年轻,难免急功近利,如今孤军深入,恐遭不测!传令下去,仔细查找,莫让小夫人知道。”
青荷躲在账外一角,看过此情此景,只觉眼前一片漆黑。
不知过了多久,眼前才恢复一线光明。她深吸一口气,奋力挣扎,才能抬起双足。她绕道军营马棚,悄悄牵出战马,飞奔着出了辕门。
众将士急切出兵找寻元臻、鱼娃,见她穿的是蜀军军衣,骑得是蜀军马匹,倒也没人过问。
青荷不知疲惫,不知饥渴,不分日夜,寻找爱子:“我已经不见了笛龙和绿芙,我再也不能失去小鱼儿。”
她找过烈日当空,找过夕阳西下,她找过夜幕降临,找到清晨破晓。虽然寻不到小鱼儿踪迹,她却永不言弃。
忽闻马蹄声声,青荷有些惊喜,有些恐慌,更多的是期盼,回头一望,却是巴横。
青荷急忙相问,得到的只是巴横无奈的摇头否定。
众人继续分头寻找,天光放亮,青荷忽闻数声马儿哀嘶,悲情凄切。
她登高远眺,极目四望,却见远方山谷一匹乌骓马仰天悲鸣。
刹那之间,青荷的一颗心抽搐成一团:“那分明是小鱼儿的坐骑!”
她不顾一切,策马飞驰而下。奔得近前,不由得呆立当地:地上之人,并非小鱼儿,而是流落荒郊、命悬一线的元臻。
元臻伤痕遍体,腿骨折断,浑身血污,惨不堪言。
青荷终于将他救醒,元臻痛哭流涕:“元臻对不住龙帅,对不住伯母!小鱼儿为救元臻,被天杀的吴兵俘虏!”
刹那之间,青荷犹如五雷轰顶,双目近乎失明。奋力挣扎,依然找不到呼吸,奋力睁眼,依然看不见光明。
五个孩子!一个不剩!
恍恍惚惚,又听到马蹄之声,却是巴横领兵来到近前。
青荷极力拨开眼前黑暗,急命巴横:“速将殿下救回大营,亲手交给阿龙。”此时的她,已经无暇思考,更是无暇犹疑,便翻身上马。
巴横大惊,急欲拦下青荷:“夫人哪里去?”
话音未必,她已策马狂奔,只留下回声空空落落:“我去蒹城救鱼儿,此去凶多吉少,万万不要告知阿龙。”
就这样,昼夜不息,马不停蹄。
青荷本就重伤未愈,全凭救子之心,硬撑着一口气。不知多少次马背上沉睡昏迷,重摔于地,不知多少次在爱马温软的舌尖下舔醒。
不知何时天空飘起冷雨,越下越大,越下越密,辨不清方向,看不清前路。青荷迷了眼睛,失了心智,不知奔了多久,不知到了何处,有一点确信无疑,此去东吴,再没了回头路。
想到小鱼儿,青荷心如刀绞,满心愧疚:“他何其不幸?他何其无辜?当年若不是阿龙,他根本无缘出生。我不配做他娘亲。我对他,没有爱。我只当他是逃不脱的羁绊,避不开的责难,赎不完的罪罚,挥不去的牵挂!
时至今日才知,我本深爱着他!只是识之晚矣,苍白无力!只盼奇迹再现,他能侥幸生还。
可是,我怎能忘记,博赢何等心机?九年前区区几句话,令我与阿龙几至恩断义绝!
如今无需博赢多言,我们都已遍体鳞伤。倘若我为了救小鱼儿,再见博赢,回看阿龙,更觉无颜!”
一阵心酸,一阵绞痛,精疲力竭,气若游丝,重重摔在泥地,不省人事。
不知又过多久,温软的马舌再次舔上她的额头。
深夜人静,万籁俱寂,青荷终于醒转,等待她的,只剩下苦难。
青荷奋起平生之力,挣扎而起,方能抱过马头,忽觉手臂湿漉漉。怎么!大滴大滴的泪珠,自爱马的眼中奔涌而出。
仔细再看,爱马哀伤地望着自己,分明是在做临终诀别。是了,它和自己一般,早已精疲力竭,正在拼尽最后一口气,奔向生命尽头。
青荷抱着马头,双泪齐流。眼见它在怀中停止呼吸,悲痛无以复加,凄凉无止无息,几欲呼天抢地。
抬眼望苍天,雨雾纷飞卷。悲愁如雨线,茫然天地间。马蹄响耳畔,风声鹤唳现。万物皆流逝,迷雾飘雨寒。一刹那,她欲彻底崩溃,以头抢地,嚎哭转铣:“还我小鱼儿,还我的孩子!”
悲到极处,恨到极处。泪光中,小鱼儿闪亮的眼睛,明媚的笑容,浮现在眼前。她终从污泥中爬起,抬头望去,一座灯火阑珊的城池,遥遥矗立在远方。
蒹城!那便是囚禁小鱼儿的蒹城!那边是当初与耳聋相遇相知的蒹城!
博赢望向窗外,阴风沉沉,乌云重重。初春的冷雨,又冰又寒,如同冻线,滑下南书房的屋檐,淅淅沥沥,冷冷清清,泻落在地。
他曾极尽想象,却不曾料到,多年重逢,会是这般情形。
青荷强抑恐惧、悲凉、无奈,像只风雨中的暗夜幽灵,悄无声息飘进博赢的视线。
雨水顺着她的额头、鬓角、双颊、两肩、衣袖纷纷滴落。不过片刻之间,脚下已汇聚成一道小溪。雨滴持续垂落,泛起一圈圈血色涟漪,映出一片片荷姿倒影,隐隐约约能映出她的罗衣。
不,已经不能称之为罗衣!满满都是污泥!
博赢带着满心愧疚,满腹忧伤,故作波澜不惊,凝神凝视着那绝色的荷颜,第一时间体会到什么是苍白无力。
他心下绞痛,他心中默念:
今世不堪冰寒雨,残夜凋零飘满地。
来生有情莫再痴,天地无情著相思。
蜀山吴水相对泣,盼荷恋荷更无益。
金戈铁马情不改,生死茫然恨无期。
青荷拖着冰冷的躯体,做着冰冷的呼吸,距离博赢六尺开外站定,在不惹他反感的前提下,努力和他保持安全距离。
她奔的太久,龙书案、五屏风、雕花床、青花瓷,一切影像,都在脑海飞奔,都在眼前飞旋。她努力凝神定气,眼睛终于能够定焦,终于能够端详那张看似风平浪静、实则波谲云诡的脸。
没人知道,青荷何等忧虑,何等恐惧,忧虑如斯相见,惧怕如斯面对,最惧怕就是这样一张贪得无厌的嘴脸。
熟悉至极,陌生至极,变幻莫测,惊悚诡异。是了,它在变,无时不变,无处不变。忽而变成亲密无间的小鱼儿,相像而不同;忽而变成恨之入骨的青蝇,爱恨更无穷。
没人知道,博赢也在同样的努力,强装泰然自若,强装无涟无漪,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之中,仿佛一切皆在他的掌控。
青荷察言观色,心中暗说:"看博赢的表情,已知晓我此行的目的。谢天谢地,他脸上藏着得意,看来小鱼儿在他手里,暂时性命无虞。”
大敌当前,她却不敢有丝毫大意,强忍着战栗,遵照吴国礼仪,对着造鱼抓鱼的始作俑者,放鱼救鱼的关键人物,诚心诚意,深施一礼:“青荷拜见君上!君上龙体万安!”
为了小鱼儿,不管如何恐惧,无论多少委屈,青荷都必须尽己所能,博得他的同情。因为青荷深知,唯有如此,才能最终保住小鱼儿的性命。